咸豐四年秋,一道選秀詔書的頒布,卻攪得滿蒙各族人家心緒難平。
自打那拉貴人蘭兒受寵,咸豐帝只想著沉醉溫柔鄉,便借著“充實后宮,侍奉君王”的由頭,下旨再選秀女。
詔書說得明白:滿蒙各族女子,凡十四歲以上、二十歲以下,無論官宦人家還是平民百姓,一律報名聽選。宮使選中者,不得違旨不送。
有財有勢的官吏,誰舍得讓女兒一輩子幽閉宮禁,不見天日?便紛紛暗中賄賂宮中總監,想方設法為女兒隱瞞年齡,或是托關系疏通,只求能免去選秀之責??蓪こ0傩占遥瑹o權無勢,只能聽天由命。女兒一旦被選中,便是生離死別,父母抱著女兒痛哭流涕,卻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。短短一月之內,各路選秀的中使便搜羅了數百名秀女,浩浩蕩蕩送入宮中,只待咸豐帝親自檢選。
選秀這日,坤寧宮門外戒備森嚴,禁衛林立。一班滿蒙女子穿著統一的服飾,在太監的呵斥聲中列隊站好,個個低著頭,神色惶恐。她們大多剛離開父母,對這威嚴的宮廷充滿了敬畏與不安,再加上從早晨等到午后,太陽漸漸西斜,腹中早已饑腸轆轆,疲憊與恐懼交織,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。
“哭什么哭!”負責看管秀女的總監太監臉色一沉,厲聲呵斥道:“圣駕隨時就到,你們這般哭哭啼啼,觸怒了皇上,仔細你們的皮!到時候打板子、罰苦役,可別后悔!”
這一番呵斥,更讓秀女們嚇得魂飛魄散。不少人渾身發抖,面無人色,哭聲倒是止住了,可那強忍的委屈與恐懼,更讓人看得揪心。
就在這時,隊列中忽然走出一名女子。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,生得眉目清秀,卻自帶一股凜然之氣。只見她抬起頭,朗聲道:“我們離父母、別骨肉,并非心甘情愿,皆是因為圣旨難違。家中貧寒,無力行賄,才被強行帶到這里。即便蒙恩當選,也不過是幽禁終身,與囚徒何異?”
她的聲音清亮,擲地有聲,在場的太監和秀女們都驚呆了。
女子絲毫不怕,繼續說道:“人皆父母所養,孰能無情?父母養育之恩尚未報答,便要這般生離,比死別還要凄慘!如今東南一帶,長毛作亂,攻城略地,稱王稱帝,大清江山已是風雨飄搖?;噬喜凰枷略t求賢,慎選將帥,保住祖宗基業,反倒貪戀女色,強征良家女子入宮,供自己享樂。歷朝歷代的英主,哪有這般作為?我今日既然敢說,就不怕死,何懼鞭責!”
這番話,字字誅心,聽得宮監們個個伸舌,半天回不過神來。
巧的是,話音剛落,咸豐帝的御駕便到了。太監們見狀,嚇得魂飛魄散,料想皇上必定聽見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,連忙上前將那女子綁了,推到咸豐帝面前,喝令她下跪請罪。
女子昂然挺立,拒不跪拜,高聲道:“我一個女子,尚且粗知大義,不像你們這些齷齪小人,只知阿諛奉承。我今日特來求死,何必下跪!”
咸豐帝聞言,心中暗暗驚詫。放眼整個朝廷,上至宰相大臣,下至太監雜役,誰敢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諱?他本想發怒,可細看那女子,莊容正色,英氣逼人,心中竟生出三分佩服。他擺了擺手,令太監松綁,和顏悅色地說:“你剛才說的話,朕來晚了,只聽得一半。你不妨再跟朕說說。”
女子毫無懼色,將剛才的話又復述了一遍,語氣堅定,沒有絲毫怯懦。
咸豐帝見慣了朝堂上唯唯諾諾、誠惶誠恐的臣子,今日遇上這樣一位“女丈夫”,心中更是稱奇。他故意沉下臉,道:“你就不怕朕殺了你?”
女子答道:“圣上賜死,我不得不死。只是我死了,千秋萬代都會留下美名,而圣上卻不知會落得何種罵名?”說罷,便要以頭觸柱自盡。
咸豐帝連忙令太監攔住,隨即贊嘆道:“奇女!真是奇女!朕不殺你,派宮監送你回家便是?!?/p>
經此一事,咸豐帝早已沒了選秀的興致。他命總監太監代為挑選,只揀那些容顏嬌好、性情柔順的女子留下侍奉,不愿入宮的,也不強留,一律送還家中。自己則帶著幾分悵然,轉身回了圓明園。
此時的咸豐帝,正與那拉貴人蘭兒如膠似漆,難舍難分。蘭兒不僅貌美,更兼冰雪聰明,善于揣摩圣意,把咸豐帝伺候得舒舒服服。咸豐帝每日與她廝混,早已把朝政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可就在他沉醉溫柔鄉之際,一封加急奏報打破了圓明園的寧靜。兵部侍郎曾國藩奏報:“臣率水陸各軍合攻九江城,賊寇堅守不下。臣督水師舢板船駛入鄱陽湖,不料被賊寇抄襲后路,將內湖外江隔斷。賊寇復夜襲臣船,臣率軍倉促抵御,竟至敗北……”
咸豐帝展開奏報,越看心越沉。
原來,太平軍翼王石達開乃是一代名將,他先是在湖口大敗清軍,隨后固守湖口,與曾國藩的湘軍對峙。曾國藩見湖口久攻不下,便轉而率軍水陸并進,攻打九江,可屢戰屢敗。石達開見狀,心生一計,令部將率領水軍誘敵深入,將清軍水師引入鄱陽湖,隨后迅速封鎖湖口,切斷了清軍的退路。
夜幕降臨,石達開親自率軍夜襲清軍大營,火箭齊發,燒毀清軍戰船數十只。曾國藩所乘的帥船也被火箭擊中,燃起熊熊大火。曾國藩眼見清軍一敗涂地,多年心血付諸東流,又羞又憤,竟要投水自盡,幸得手下將領拼死攔住。后來,在部將的保護下,曾國藩才狼狽不堪地沖出重圍,撿回一條性命。而他的座船,則沉入了鄱陽湖底,船內的案卷文牘盡數被毀。
咸豐帝看完奏報,只覺得心驚肉跳。他把奏報反復看了幾遍,不由得撫案嘆息。東南局勢本就危急,如今曾國藩又遭此大敗,大清的江山,更是岌岌可危。
他當即召軍機大臣入宮,將曾國藩的奏報交與他們傳閱。軍機大臣文慶看完后,指著奏報末尾“臣自知失算,愧對圣上,欲馳入敵陣戰死,經臣羅澤南勸臣自贖,臣是以待死候旨,乞圣上嚴加議處”等語,對咸豐帝道:“皇上,曾國藩確是忠臣。這般大敗,他毫不隱諱,據實自劾,可見其忠心耿耿,毫無欺瞞之意。如今東南一帶,像曾國藩這樣忠誠又有能力的大臣,實在寥寥無幾?;噬先裟芗佣鲗掑?,他必定感激涕零,日后更會盡心報國。依奴才之見,剿滅逆賊,還得依靠曾國藩啊?!?/p>
咸豐帝沉吟半晌,點了點頭:“你說得有理?!彪S即命文慶擬旨,寬免曾國藩的敗戰之罪,令他重整旗鼓,繼續圍剿太平軍。
可旨意剛發出去不久,壞消息便接踵而至。太平軍乘勝溯長江而上,勢如破竹,直指武昌;東南一帶的太平軍又重新占領了揚州,清軍多次攻打,均未能收復。
一連串的敗報,讓咸豐帝焦頭爛額。他早已沒了即位時的雄心壯志,面對太平軍的步步緊逼,只覺得束手無策。再加上他一心迷戀蘭兒,索性將朝政都交給了心腹重臣打理,自己則長住圓明園,整日與美人相伴,借酒消愁。
圓明園規模宏大,布局精巧,園內不僅有模仿西式的新奇建筑,更有青松翠柏、奇花瑤草、碧潭清溪、假山噴泉,風景美不勝收。咸豐帝以前只是理政之余偶爾來園中小住,如今有了蘭兒相伴,便索性把這里當成了常住之地,將皇后與其他妃嬪都冷落在了后宮。